2020年7月10日 星期五

從達摩到弘忍




  達摩南來,以《楞伽》傳宗,倡教外別傳之心宗,並傳法慧可,為禪宗的初創時期。慧可後傳僧璨,於道信、弘忍,禪宗始略具規模。

  在禪宗創始人諸說中,一個重要問題是:究竟達摩是否實在其人?他是否中土禪宗的初祖?
  我們認為,從歷史資料考察,歷史上確有達摩其人,他是中國禪宗之源頭。

  (一)達摩其人:
  菩提達摩,最早見於史傳的,當推後魏楊衒之撰《洛陽伽籃記》(成書於547年)。《記》云:“修梵寺,有金剛,鳩鴿不入,鳥雀不棲。菩提達摩云:得其真相也。”其真相,當指佛土清淨莊嚴,一塵不染。又說:“永寧寺,熙平元年(516)太后胡氏所立也。……殫土木之功,窮造形之巧。佛事精妙,不可思議。時有西域沙門菩提達摩者,波斯國胡人也,起自荒裔,來游中土;見金盤炫日,光照雲表,寶鐸含風,響出天外,歌詠讚歎,實是神功。自雲年一百五十歲,歷涉諸國,靡不周徧,而此寺精麗,閻浮所無也。極佛境界,並未有此。”達摩“口唱南無,合掌運日”。作者楊衒之反對佛法(唐初傳奕引之入《高識傳》,見《廣弘明集》卷六),但與達摩同時,且當時無禪宗之傳說。這樣一個並不太信佛教的人,記敘達摩讚歎水平寺,可見其說當比較客觀,達摩確有其人。

  唐道宣(596-667)《續高僧傳》說:“菩提達摩,南天竺婆羅門種……通微徹數,定學高之,……初達宋境南越,末又北度至魏,隨其所止,誨以禪教。……自言年一百五十餘歲,游化為務,不測於終。”道宣雖晚於達摩、楊衒之一百多年,但其時尚無禪宗派系之爭,且其治史“仰托周訪,務盡搜揚”,史料比較可信。

  據有關比較可信的資料,達摩的生平和學說當如下:菩提達摩,南天竺人(或波斯人)。歷游諸國,南朝宋末達南越,初在江南,後游嵩洛。在洛陽見永寧寺之壯麗,歎為各國所無,口唱南無,合掌連日。一生隨處誨人禪法。北地道育、慧可從之受學,達摩為之說二入四行。謂入道多途,要惟二種:一是理入,二是行入。借教悟宗,深信含生同一真性,客塵障故,令舍妄歸真,凝住壁觀,無自無他,凡聖第一。堅信不移,不隨他教,與道冥符,寂然無為,名理入也。行入四行,萬行同攝,初報怨行,或遇愛憎,甘心受之,是我宿作,都無怨懟。二隨緣行者,謂於一切境,無喜無怒也。此二入四行,後人錄之行世。又嘗以《楞伽》授學者。自雲一百五十歲。天平年(534-537)前滅化洛濱,或雲遇毒卒。其著作傳有《少室六門集》上下卷(包括《心經頌》、《破相論》、《二種入》、《安心法門》、《悟心論》、《血脈論》);另有敦煌出土的《達摩和尚絶觀論》、《釋菩提達摩和尚無心論》、《南天竺菩提達摩禪師觀門》等。當系後人偽托之作。

  達摩對禪宗初創的貢獻在於:第一、以《楞伽經》和“二入四行”的理論中“諸佛心為宗”作為立宗的宗旨和經典依據。不同於“依教悟心禪”時期以某些經典修習禪法、禪觀的作法、禪觀的作法,具有劃時代的開拓意義。第二、以面壁修禪的“壁觀”為獨特的修持法門。第三、以不立文字,教外別傳,師徒授受的形式傳法于慧可。這三點是其主要貢獻。正因為如此,菩提達摩作為禪宗之源、禪宗的初創者,於禪宗歷史上有崇高的地位,是毋容置疑的。當然,由於他還沒有建立自己的固定道場,而是隱居深山,行頭陀遊方的苦修生活,所以當時還不具備完整形態的禪宗。而他作為建立禪宗的開拓者、先驅者、開山祖師,是當之無愧的。
  至於禪門廣泛流傳的釋尊在靈山會上拈花、迦葉微笑的典故,以為禪宗的濫觴,此雖未見史實根據,但北本《涅槃經》卷二說:“佛告諸比丘,有無上正法傳囑摩訶迦葉,迦葉當為諸比丘之大依止,猶如如來為眾生之依止處。”或即釋尊拈花、傳法迦葉說之所本;從迦葉傳至達摩,西天二十八祖之說,亦頗具傳奇色彩。從佛教信仰角度說,這都是確信無疑的,詳情待考。

  (二)《楞伽》傳宗
  達摩來華,以四卷《楞伽經》傳宗。玄匱一系的淨覺作《楞伽師資記》,列楞伽師的傳法系統是:慧可——僧璨——道信。《續高僧傳》卷十九說:“初達摩師以四卷《楞伽》授慧可(487-593),曰:‘我觀嘆地惟有此經,仁者依行,自得度世。’”《景德傳燈錄》卷三也指出,慧也可以《楞伽》四卷,作為傳授僧那、慧滿的“如來心地法門”,認為“惟有此經可以印心”度世,《續高僧傳.法沖傳》說:“可師後,璨師等八人皆說玄理(指《楞伽》),不出文記。”可見,慧可、僧璨(?-606)均以《楞伽》大義相傳承。僧璨雖然“蕭然靜坐,不出文記,”但他們師弟都稱為楞伽師,都用《楞伽》經文印證。道信(580-651)、弘忍(602-675)受《大乘起信論》的影響,提出“一行三昧”之說,似乎更接近《般若》思想。他的著作中引用了許多般若類經典,如《大品》、《文殊般若》、《金剛經》等。比如“我應滅度一切眾生……而無有一眾生實滅度者”等,即引自《金剛經》。可見道信的禪法,正由《楞伽》逐漸地向《金剛經》、《般若》過渡,但《起信論》的最後根據,仍在魏譯《楞伽》的異義上面,弘忍於五祖寺壁間畫《楞伽》變相,同時使門人誦《金剛經》,到了得弘忍真傳的慧能(638-713)那裡,纔改以《金剛經》為傳法的正宗。因此,大體上說,從達摩到弘忍,均以《楞伽》傳宗,是有根據的。

  《楞伽》初譯於曇無識。其四卷本,今已不傳。南朝宋元嘉二十年(443),求那跋陀羅、慧觀在道場寺譯出四卷本。菩提流支於北魏延昌二年(513)由僧朗、道湛筆受譯出十捲本。宋、魏二譯均在達摩東渡以前出。唐久視(700)於中闐三藏實叉難陀於嵩岳天中寺譯成七卷,則是達摩逝世以後譯出的。

  達摩之所以用四卷《楞伽》傳宗,是因為此經為佛說第一真實了義。蘇軾《楞伽經後記》說:“《楞伽阿跋多羅賓經》,先佛所說微妙第一真實了義。故謂之佛語心品。祖師達摩以付二祖曰:‘吾觀震旦所有經教,惟《楞伽》四卷可以印心,祖祖相授,以為心法。’”
  達摩思想的特質,在於認為一切眾生同一真性,為客塵煩惱所障,不能顯了。這也是《楞伽經》所反覆闡明的主旨。《入楞伽經》說:“如來藏是清淨相,客塵煩惱垢染不淨。”“如來藏自性清淨,具三十二相,在於一切眾生身中,為貪、嗔、痴不實垢染、陰界入衣之所纏裹。如無價寶,垢衣所纏。”一切眾生自性,本來具足,這就是《楞伽經.佛語心品》的主旨。楊彥國說:“不滅真相,即達摩所傳之一心也。明靈虛徹,亙古亙今,究竟本源,無有間雜。……是道也,非從他得,祗是家珍,目前歷歷狐明,認著依前埋沒,不須取捨,本自圓成,但離妄緣,即是實際。佛語心品明此而已。”《楞伽》關於本性本自圓成之義與達摩理入思想完全一致。
  道宣記達摩“二入四行”教旨,對理入與行入的前三行較為詳細。對第四行甚簡稱,祗說:“四、名稱法行,即性淨之理也。”《楞伽師資記》則補充稱法行說:“性淨之理,因之為法。此理眾相斯空,無染無著,無此無彼。……智者能信解此理,應當稱法而行。法體無慳於身命,則行檀舍施,行無希惜。……檀度既爾,余五亦然。為除妄想,修行六度,而無所行,是為稱法行。”他主張通過理入以安心,行入以踐履。踐履則對從前所作惡業及其苦惱果報,受之不疑;對現在的苦樂遭遇得失,不予計較,對未來也不貪著,無所求;能這樣行事,以至行無所行,即是“稱法行”,前三行為對治“怨憎會”、“愛別離”、“求不得苦”、後者是以“無所得行”為方便,行菩薩行(六度)而無所行,從利他中消融自己的妄想習氣。這既是對《楞伽經》所說眾生都是“如來藏”之義的闡發,也與當時涅槃師“一切眾生皆有佛性”之說同調。

  《楞伽經》將禪分為四等,即凡夫所行禪、觀察義禪、念真如禪、諸佛如來禪。遇痴凡夫、外道及聲聞、緣覺所行之禪,屬凡夫所行禪;觀察人法無我,諸相無實,名觀察義禪;觀察一切諸法無實體相,不起分別,得寂靜境界,契合如來藏心之禪,名念真如禪;如實入如來地,入內身聖智,到不可思議境界,叫諸佛如來禪(或如來禪)。凡夫所行禪為小乘禪,其餘為大乘禪。以具奮自覺聖智為內容的諸佛如來禪,是諸禪的最高境界。《楞伽經》如此直截指示佛家實的究竟和源頭,對於當時講究禪法的人是很大的啟發。達摩的“安心無為,形隨運轉”的壁觀法門,“上乘一心之法”(馬祖道一語)實導源於《楞伽》。

  《楞伽經》有宋譯四卷本、魏譯十捲本、唐譯七卷本之別。十捲本與四卷本雖分卷不同,內容相同,其中前有請佛品,末有陀羅尼品,還有一篇總品,是四卷本所無。十捲本與四卷本最根本的區別,在卷四依《勝鬘經》說佛性一段。經曰:“此如來藏識藏,一切聲聞緣覺,心想所見,雖自性清淨,客塵所覆故,猶見不淨,非諸如來。……是故,汝及余菩薩摩訶薩於如來藏識藏,當勤修學,莫但聞覺,作知足想。”四卷本這一段明確把“如來藏”(佛性)、“識藏”(人心)結合成為“如來藏識藏”,十捲本則把二者截然分開,並明確說:“如來藏識不在阿賴耶識(即識藏)中。”由此出發,四卷本祗說有一心,即自性清淨心;十捲本則說成有淨染二心,從而其他理論也隨之起變化。慧可所繼承的達摩禪是以四卷本為依歸的。從道信到弘忍的東山法門,則以“一行三昧”為中心,以守自心為方法,這是導人《大乘起信論》,把“一行三昧”提到止觀的很高地位的反映。得弘忍再傳衣鉢的淨覺,在《楞伽師資記》自序中即提出以《起信論.心真如門》的一番解說作為禪法的最高原則。神秀五方便門也依《起信論》建立其第一總彰佛體的離唸法門。《起信論》完全用染淨二心之說組織其理論體系,其根據實際上是《楞伽經》的十捲本,非四卷本。可見,此時“東山法門”,依據的《楞伽經》已經是四卷本與十捲本合流了。

  (三)慧可禪理
  菩提達摩的弟子,有道育、慧可。道育事蹟不可考。慧可(487-593)俗姓姬,虎牢(今河南成皋縣西北)人。對於儒家“墳索”、佛家典籍俱通。後到洛陽香山,跟隨寶靜禪師出家,不為世所知。年四十左右,在嵩洛遇菩提達摩禪師,一見大悅,遂拜達摩為師。歷六個寒暑,盡得師傳。達摩遷化後,化導道俗有年。東魏教靜帝天平元年(534)於鄴都(今河南臨漳縣西)盛唱玄風。慧可奇辯縱橫,從者風靡,滯名相之輩或以為“魔說”,是非紛起,受到寺院義學顯貴(如禪師道恆)的壓制和刁難,不得已流離鄴衛。慧可從容順俗,創作新的禪理歌謡,使禪法更接近民眾。後來,他度僧璨,北齊天保元年(550)教化向居士,緇素從者接踵而來。周武帝建德六年(577)毀釋、道教時,韜光晦跡,於相州教化僧那,僧那又度慧滿,以《楞伽》為心要。慧可遠與曇林法師“共護經像”,隋文帝開皇十三年(593)圓寂,年一零七歲。

  慧可之師兄弟僧副禪師(?-524),太原祈縣人,從達摩禪師出家,被稱為“偏頭副”。齊建武年間(494-498)南遊揚輦(南京),止於鐘山定林寺,梁武帝時住開善寺,後入蜀傳禪,禪法大行。曾用《慧印三昧經》為南平五觀齊祀治病。不久回金陵,於普通五年(524)逝世,其師妹尼總持不詳。

  關于慧可師兄妹對達摩學說悟入的境界,有關資料記載:“偏頭副”不執不離文字,為道所用,達摩稱“得吾皮”;尼總持“斷煩惱,得菩提”,稱為“得肉”,道育“迷即煩惱,悟即菩提”,稱為“得骨”;慧可則“本無煩惱,元是菩提”,稱為“得髓”。達摩遂淨如來付囑迦葉之正法眼展轉傳至慧可。雖然這些記載帶有傳說性質,甚至有點離奇,但對於理解達摩門下的思想還是有一定參考作用的。

  慧可是一個意志堅定的禪師,無論人家對其禪法如何不理解,甚至視為“魔法”,還是遭到菩提流支、光統律師徒黨的毒害,或被辯和律師勾結懸令“非理損害”,或者他斷臂求法,與曇林共護經像,乞食供養“無臂林”,都可見他歷盡磨難,志求佛法根本解脫真理的堅定行持和高尚節操。

  慧可之禪法,從他給向居士的回信,可見一斑。“向居士幽棲林野,木食澗欽。北齊天保初(551),聞二祖盛化,乃致書通好曰:‘影隨形起,響逐聲來。弄影勞形,不識形為影本;揚聲止響,不知聲是響根。除煩惱而趨涅槃,喻去形而覓影;離眾生而求佛果,喻默聲而尋響。故知迷悟一途,愚智非別。無名作名,因其名而是非生矣。無理作理,因其理則爭論起矣。幻化非真,誰是誰非?虛妄無實,何空何有?將知得無所得,失無所失。未及造謁,聊申此意,伏望答之。’二祖大師命筆回示曰:‘備觀來意皆如實,真幽之理竟不殊。本迷摩尼謂瓦礫,豁然自覺是真珠。無明智慧等無異,當知萬法即皆如。愍此二見之徒輩,申辯措筆作斯書。觀身與佛不差別,何須更覓彼無餘?’居士捧披祖偈,乃伸禮觀,密承印記。“可見慧可之教旨,在體認萬法一如,眾生與佛不二。達摩謂一切眾生同一真性,客塵所覆,猶見不淨,但離妄緣,即是實際。悟入即此一心,本來具足,即“理入”也。慧可承達摩“理入”之旨,悟此身與佛並無差別,即身是佛。可謂得達摩之真傳。

  (四)傳翕禪法
  傳翕(497-569)是梁武帝時代二大士之一。齊明帝建武四年(497)生,婺州義烏縣(今浙江義烏縣)人。天質淳和,與鄉親一起捕魚,常懷慈悲之心,把魚具沉入水中,說:“魚啊,魚啊,願走便走,願留就留!”人們認為他這樣做蠢得很。梁天監十一年(513),十六歲,與畱氏成婚,生下普建、普成二子。染普通元年(520)二十四歲時,遇梵僧嵩頭陀,有所感悟,於是在松山下雙壽樹間結庵而居,自號雙林當來下生善慧大士。與其妻一起,白天出去替人做事,晚上歸庵弘揚佛法,苦行7年,多次得到感應,呈現瑞相。四眾紛紛前來禮佛。郡太守王傑以其為“妖妄”,捕之入獄,大士十多天絶食,後太守深感愧疚,釋放了他。這樣一來,師事他的人更多了。他宣稱“我從兜率天宮來到人間,為眾生說無上菩提,以前秘而不宣,現在不再隱瞞此事了。”大通二年(528)把妻、子賣給人家,得錢五萬,設大法會救濟信眾。中大通六年(534)十二月,遵梁武帝旨意,到建康鐘山,次年入禁內拜見皇帝,後退居鐘山定林寺,受官府的供養。大同元年(535)出席染武帝在重雲殿講《三慧般若經》,四月歸山,大同五年(539)再拜見梁武帝,說:“一切色像莫不歸空,無量妙法不出真如。天下非道不安,非理不樂。”梁武帝默然認同。大同十年(544),又將房產、田園、雜寶都捐給寺院做大法會。太清二年(548)告訴四眾:“我將不再欽食作為齊供,燒身作大明燈,供養三寶、普度一切,”以此祈禱,普度梁末受兵火之禍的冤魂。弟子深受感動,請求以自己性命代替的有十九人,燒臂、燃指、馘耳、劓鼻的有二十八人,三天不食上齊的十五人,賣身供奉的二十多人。梁末大饑荒,大士日日與其徒拾野果野菜充飢,救度饑民。陳太建元年(569)卒,年七十三歲,其長子普建亦於陳後主禎明元年(587)焚身供佛。
  傳大士的禪學,大抵歸於般若空宗,深受僧肇的影響。其《行路難》等二十篇,立非斷非常、真照無照,心相實相,般若無淨,本際不可得,三空無性等,與《肇論》之旨相符。他曾上書梁武帝說:“雙林樹下當來解脫善慧大士白國王:救世菩薩今欲條上中下善,希能受持。其上善,以虛懷為本,不著為宗,亡相為因,涅槃為果;其中善,略以治身為本,治國為宗,天上人間果報安樂;其下善,略以護養眾生,勝殘去殺,普令百姓,俱稟六齊。”其所謂上善,就是以不執著於相為根本,以般若智慧達到涅槃境界為目的,這是出世間的大德們所追求的崇高境界,中善就是指按照儒家治身、治國、平天下之道努力修養道德之人,也能得好的果報。下善指能遵守某些禁戒,持齊利生之人。為善雖有上、中、下之差別,各人盡其所能,努力去做,卻是共同的。

  傳大士還作偈曰:“空手把鋤頭,步行騎水牛。牛從橋上過,橋流水不流。”全偈各句皆前後矛盾,把鋤頭則非空手,騎牛即非步行,能從木橋上過的,就不會是牛;把流水看作不動,本來不動的橋就成為流動的了。星雲大師對此解釋道:這首詩告訴我們一個道理:矛盾的調和。每句詩的前後雖有矛盾,“其實,這是禪師們從差別中來認識平等,從動亂中來認識寂靜。只要我們心中廓然寂靜,熱關場中也可以做道場,這就是陶淵明所謂
‘結廬在人境,而無車馬喧’的境界,”從有中把握空,從動中把握靜,從矛盾中求得調和與統一,從差異中看到平等,這正是傳大士禪語、禪時中所體現的辯證思維精神,很有可取之處。
  傳大士雖然學無師承,但其禪法與達摩“理入”及六祖惠能之說卻是相通的。他作《還源偈》說:“還源去,何須更追尋。欲求真解脫,端正自觀心,還源去,心性不沉浮,安住王三昧,萬行悉圓收。”把“觀心”作為解脫的根本。他還倡導即心即佛,認為:“夜夜抱佛眠,朝朝還共起。起坐鎮相隨,語默同居止。纖毫不相離,如身影相似。欲知佛去處,只這語聲是。”明確身與佛纖毫不離,眾生佛性本來具足,不需向外馳求。

  傳大士還作《心王銘》,盛倡“般若法藏,並在身心”之旨。他說:“觀心空王,玄妙難測。無形無相,有大神力。能滅千災,成就萬德。體性雖空,能施法則。觀之無形,呼之有聲。為大法將,心戒傳經。水中鹽味,色裹膠青,決定是有,不見其形,心王亦爾,身內居停,面門出入,應物隨情,自在無礙,所作皆成,了本識心,識心見佛。是心是佛,是佛是心,唸唸佛心,佛心唸佛,欲得早成,戒書自律,淨律淨心,心即是佛,除此心王,更無別佛。……清淨心智,如世黃金。般若法藏,並在身心,無為法寶,非淺非深。諸佛菩薩,了此本心。有緣遇者,非去來今。”反覆闡明即心即佛的玄理。

  總之,傳大士關於佛在心內、即心即佛的思想,雖然不是直接承達摩、慧可而來,但與達摩安心,理入思想是相一致的,反映了南朝佛教界的禪學思潮。日本學者忽滑谷快天說:“寶志先創唱即心即佛,傳翕見而稟受之。志、翕均傳顯現神異,其非凡庸之材可以測知。即心即佛之語,非始於達摩,實梁代之一思想耳。”這種禪學思潮,與社會思潮緊密呼應,反映了南朝社會苦難深重和人們渴求迅速得到解脫的現實要求。傳大士雖然對於中國禪宗的建立未提供更多的貢獻,但其禪學思想,對於瞭解達摩禪學的影響以及南朝禪學思潮和社會思潮,仍有重要的意義,值得重視。

  (五)僧璨之禪:
  僧璨(約495-606)生平事蹟,傳錄記載不詳。《景詳傳燈錄》說:僧璨,不申其鄉貫姓氏,於東魏天平二年(535)年逾40,見慧可得道,隱居舒州皖公山,遇後周武帝破毀佛法,往來大湖縣司空山,居處無常,積十餘載,於隋開皇十二年(592)度沙彌道信。後游羅浮山,又還皖公山,為眾說法,儼立而逝,塔於山谷寺,時大業二年(606)。
  僧璨為居士時,設禮問師說:“弟子身纏風羔,請和尚懺罪。”慧可曰:“將罪來,與汝懺!”居士良久云:“覓罪不可得,”師曰:“我與汝懺罪竟!宜依佛法僧住。”曰:“今見和尚,已知是僧,未申何名佛、法?”師曰:“是心是佛,是心是法,法佛無二,僧寶亦然。”曰:“今日始知罪性不在內,不在外,不在中間,如其心然,佛法不二也。”大師深器之,乃為之削髮,取名僧璨。

  關於僧璨的禪法,《舒州剌史獨孤及賜謚碑》文記載:“禪師號僧璨,不知何許人,出見於周隋間,傳教于慧可大師,摳衣鄴中,得道於司空山。謂身相非真,故示有瘡疾;謂法無我,故居不擇地;以眾生病為病,故所至必說法度人;以一相不在內、外、中間,故必言不以文字。其教大略以寂照妙用攝群品,流注生滅,觀四維上下,不見法,不見身,不見心,乃至心離名字,身等空界,法同幻夢,無得無證,然後謂之解脫。禪師率是道也,上膺付囑,下拯昏疑,大雲垂蔭,國土皆化,請南方教所未至,我是以有羅浮之行。其來不來也,其去無去也。既而以袈裟與法俱付悟者,道存影謝,遺骨此山,今二百歲矣。……當時聞道於禪師者。其淺者,知有為無非妄想,深者見佛性,於言下如燈照物。朝為凡夫,夕為聖賢,雙峰大師道信其人也。其後信公以傳弘忍,忍傳慧能、神秀,秀傳普寂。寂公之門徒萬人,升堂者六十有三,得自在慧者,一曰弘正。正公之廊廡,龍象又倍焉。或化嵩洛,或化荊吳。自是心教之被於世也,與六籍侔盛。……其銘曰:人之靜性,與生偕植。智誘於外,染為妄識。……如來憫之,為闢度門,即妄了真,以證覺源。啟迪心印,貽我後昆。……凡今後學,入佛境界,於取非取。誰縛誰解。萬能有千歲,此法不壞。”此碑文簡要介紹其行實和法脈傳承,重在概括其禪法,指出其以般若空觀無得無證、即妄了真,以證覺源為特色。這和僧璨《信心銘》中所說:“不用求真,惟須息見”(即息除真妄二見),“心若不異,萬法一如”的精神完全吻合。
  忽滑谷快天說:南嶽慧思與傳大士同時出世。其“頓悟心源程序開寶藏”、“但向已求,莫從他覓”等偈與《心王銘》異音同調,知頓悟心源乃一般大乘行者所主。僧璨、慧思、傳翕同時出世。其思想之相類固當然耳。

  僧璨《信心銘》說:“至道無難,惟嫌揀擇。但莫憎愛,洞然明白。毫釐有差,天地懸隔。……圓同太虛,無欠無餘。良由取捨,所以不如。……一切二邊,良由斟酌。……心若不異,萬法一如。……真如法界……惟言不二。不二皆同,無不包容。……一即一切,一切即一。……言語道斷,非去來今。”其玄旨,正如忽滑谷快天所說:“歸於深信不二之句,為敷演達摩之理入者,華嚴圓融之旨,灼熱如見。”他把《信心銘》概括為:“夫道之為物,洞然明白,一言不容擬議。在佛而無餘,在眾生而無缺。一切二見,總蕩盡了,則萬法一如,真妄無別。欲與此道相見,無如作不二觀。不二之真宗,包容一切。一即一切,一切即一。大小圓融,古今泯絶,這個妙鏡,豈言語思量之所及耶?”
  僧璨以“即妄了真,以證覺源”的《信心銘》,上承達摩、慧可,下傳道信、弘忍、旁與慧思、傅翕相同調,對於禪宗的建立起了承前啟後的重要作用。當然,他“居處無常”,往來江南,江北,無比較固定的道場,說明此時離禪宗的建立仍然有一定距離。這種狀況在道信、弘忍以後,纔開始有新的改變。

  (六)東山法門——從道信到弘忍
  道信(579-651),姓司馬氏,靳州廣濟縣(一說河南沁陽縣)人,少出家,隋開皇十二年(591)入舒州皖公山,謁僧璨曰:“願和尚慈悲,乞與解脫法門。”璨曰:“誰縛汝?”曰:“無人縛。”璨曰:“何更求解脫乎?”道信言下立解。依學十載,得衣法。隋大業中領徒眾抵吉州(今江西吉安)。住衡岳,欲次江州(今九江),因道俗之請,留廬山大林寺十年,愛江北黃梅縣雙峰山(舊名破頭山)之泉石,乃入住。在山三十餘年,荊州四層寺法顯、神山寺立爽等,諸州來學甚眾。有神足弘忍繼承其衣鉢。唐高宗永徽二年(651)寂,年七十二,著有《菩薩戒法》、《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門》,今不存。據印順法師考證,後書的主要資料存《楞伽師資記》,是可信的。

  這信繼承其師僧璨“即妄了真,以證覺源”,真妄不二之大道,以一心靈源為不二之真宗,任意縱橫,隨處安心為解脫。這信對牛頭法融融說:“夫百千法門同歸方寸,河沙妙德總在心源。一切戒門、定門、慧門,神通變化,悉自具足,不離汝心。一切煩惱業障,本來空寂。一切因果皆如夢幻,無三界可出,無菩提可求。人與非人,性相平等。大道虛曠,絶思絶慮,如是之法,汝今已得,更無關少。與佛何殊,更無別法。汝但任心自在莫作觀行,亦莫澄心,莫起貪嗔,莫懷愁慮,蕩蕩無礙,任意縱橫,不作諸善,不作諸惡。行住坐臥,觸目遇緣,總是佛之妙用,快樂無憂,故名佛師,”佛性對於人人來說,都是一切具足,在佛不多,在俗不缺,這正是從達摩到僧璨禪師以來的“頓悟法門”。他認為客體的“境像”無所謂好醜,好醜決定於主體的“心”,主要通過調整主體之“心”來獲得自在解脫。他說:“境像無好醜,好惡起於心。心若不繮名,妄情從何起?妄情既不起,真心任編知。汝但隨心自在,無復對治,即名常住法身,無有變易。”(同上)

  《楞伽經後記》載:“三祖《信心銘》,四祖之《禪宗論》,六祖《壇經》”,似乎仍把上述三種著作列入楞伽宗系統,但道信已開始重視《般若》的傳承。在《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門》中,道信幾次引用般若經典,甚至以《金剛經》所說“我應滅度一切眾生,滅度一切眾生已,而無有一眾生實滅度者”等語來說明般若實相原理。《續高僧傳》載:道信“住吉州寺,被賊轉城七十餘日,城中乏水,人皆困弊,信從外入,井水還復。剌史叩問:‘賊何時散?’信曰:‘但念《般若》,’乃令合城,同時合聲。須臾外賊見城四角大人力士威猛絶倫……群賊即散。”可見道信對《般若》崇信的程度以及《般若經》在禪宗創建過程中所起的重要作用。
  道信的禪法,據印順法師考證,當以《楞伽師資記》所傳的《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門》(下稱《方便法門》)為依據。《方便法門》從“文殊說《般若經》雲”開始,至“略舉安心,不可具盡,其中巧妙,出自方寸”,這是《方便法門》的主體部分。從“略為後生疑者假為一問”,至“了知一切未曾取捨,未曾分身,而身偏於法界之界。”是《方便法門》的問答部分。從“古時智敏禪師訓曰”起,至末尾,是雜錄部分。第一部分為主要內容,道信一開頭就揭示了“安心方便”的根本意旨:舉動施為,一切都不離方寸之“心”,“道場”是成佛的依處,“菩提”是佛之所以為佛的“覺”,一切語默動靜,見聞覺知、資生事業,即是菩提,即是道場。這正顯示道信禪法作為大乘佛教自度、度他的安心法門的特色,印順法師還把道信禪法歸納為三點:

  1、戒禪合一。道信《菩薩戒法》雖未傳下來,但其門風有戒有禪,弘忍門下禪與菩薩戒相合,正是稟承道信門風。
  2、《楞伽》與《般若》合一。道信遊學南方,深受南方般若學的影響,雙峰開法時,更將《楞伽》“諸佛心第一”與《文殊說般若經》“一行三昧”融合起來,作《方便法門》;
  3、唸佛與成佛合一。一行三昧即是唸佛三昧之一,息一切妄念而專於唸佛,心心相續,唸佛心就是佛。把屬於唸佛法門的,“一行三昧”引入“楞伽禪”,就成為雙峰法門“入道安心要方便門”的顯著特色。

  印公道幾點概括,十分簡明扼要,值得參考。
  道信三十四歲時,在廬山大林寺住,靳州黃梅人(今湖北黃梅縣人,先世為潯陽人)弘忍(602-675)從道信出家,從道信出家,弘忍這時十二歲。道信之後,弘忍到雙峰山以東十里的馮墓山(又稱東山)創建寺院,接納信眾。他們前後經過半個世紀的努力,在黃梅開創的法門,後世稱“東山法門”。“東山法門”繼承達摩以《楞伽經》傳宗的傳統,又以《般若》相融通,並從理論到實踐,從道場、道風、傳承等方面有所建樹,為建立中國禪宗作出了卓越的貢獻。

  關於“東山法門”,蕭萐父教授說:“在《大乘起信論》思想的影響下,北禪、南義進一步匯合,促使達摩以來以《般若》融通《楞伽》,來對舊禪學加以改造,並使之與儒、道修養論互相涵化,導致‘東山法門’的創建及一批早期禪宗文獻(如《最上乘論》……《壇經》等)的產生,可以視作佛教禪學中國化的標誌。”並且認為“東山法門”具有破舊立新的改革精神、取精用宏的創造精神、廣開法門的寬容精神,這是很有見地的。

  “東山法門”的改革,主要表現在改單純依賴佈施的頭陀生活為勞作自給的叢林生活。在道信、弘忍之前,禪僧們多孤游乞食。如與慧可同時之僧那禪師。“自出俗,手不執筆及俗書,惟服一衣一鉢,一坐一食,以為常行,兼奉頭陀,故其所往,不參邑落。”晉末之釋僧顯,“誦經業禪為務,常獨處山林,頭陀人外。或時數日入禪,亦無饑色。”當時的禪林,有些已有相當規模,如荊州長沙大寺,天下稱最。《釋法京傳》說,法京十三歲出家,與同學智淵感升高座,說法無滯,凡所投造福門,大弘殿宇,小大千五百間,併京修造,僧眾湊集,千有餘人,“長沙大寺,聖像所居,天下稱最,東華第一。”而弘忍“役力以申供養,法侶資其足焉,”把行、住、坐、臥四儀都作為修行的道場,身、口、意、“三業”都當作佛事。“四方請益,九眾師橫,虛往實歸,月俞千計”(同上)。這就是把單純靠乞食、孤游的頭陀苦行改造成自食其力,把利已與利他、自覺與覺他、世法與出世法融通起來的大乘禪法,在修行方式上作了革命性的變革。
  “東山法門”對禪宗的貢獻,在於發揚達摩以《楞伽經》“諸佛心第一”的傳統,把“東山法門”的頓漸相融通,以頓悟為高,以頓悟名宗,其主旨是繼承《楞伽》之漸悟又突出頓悟,這是他們對當時佛教界頓悟思潮的繼承,又是在創立禪宗“頓教”法門中的創造。

  “東山法門”頓漸融通之說,是有其歷史必然性的。關於中國佛教界的頓、漸之爭,學者多有論述。在南朝宋梁二代,研習《涅槃經》及其所述“佛性”思想,蔚然成風。《續高僧傳》僧旻傳說:“宋世貴道生頓悟以通經。”竺道生主張“善不受報、頓悟成佛”,並著《二諦論》、《佛性當有論》、《法身無色論》、《佛無淨土論》、《應有緣論》等。謝靈運追隨道生,著《辯宗論》加以補充。對於道生頓悟說,宋教武帝十分欣賞,道生弟子道猷、法瑗、寶林等亦持此觀點。而與謝靈運共同整理南本《涅槃經》的慧觀則認為定慧需要階級相乘,主漸悟,反對頓悟。慧琳、法助等亦持慧觀漸悟說。南嶽慧思“頓悟以源開寶藏”之偈以人人具足的本心與佛相印契,心佛不二,得一切處安樂。這不但體現在上述戒禪一致、《楞伽》與《般若》、唸佛與成佛合一三個方面,在道信傳法給他的弟子(包括道融、弘忍等)時也有精采的論述。《景德傳燈錄》卷四載:“夫百千法門,同歸方寸,河沙妙德,總在心源”,一切法門悉自具足,不離汝心;一切煩惱業障本來空寂;一切因果皆如夢幻。這三個“一切”,即是《楞伽經》“惟心證了知”與《般若經》“一行三昧”(即視法界皆一相,無有差別,惟有一心唸佛,結合實相唸佛)的體現,弘忍則在《最上乘論》中說:“但於行住坐臥中,常瞭然守本真心,令是妄念不生,我所心滅,一切萬法不出自心。”把“四儀”與“守心”相融通出來。因此,道信、弘忍把當時漸修、頓悟的思維成果加以繼承、光大,完全是順應了歷史的必然的。

  至於道信與弘忍關於頓悟問題的討論,雖然資料不多,但我們透過一些零碎的論述,還是可以理出一些頭緒來的。道信在對鬥頭法融傳法時說:“吾受璨大師頓教法門,今付於汝。”明確指示:東山法門即承繼僧璨的“頓教法門”。道信《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門》,把學者分為四種:有行有解有證,上上人;無行有解有證,中上人;有行有解無證,中下人;有行無解無證,下下人。又引《維摩經》說:“豁然得本心”,信其言也。可見,道信與弘忍“每以頓漸之旨日省月試之,”已是探討如何以漸修、頓悟來接引不同根機的學禪人。法融承繼道信的,亦是此“頓教法門”。法融《心銘》說:“菩提本有,不須用守,煩惱本無,不須用除。靈知自照,萬法歸如。無歸無受,絶觀忘守。……不用證空,自然明徹。……諸緣頓息,一切不憶,”傳翕《心王銘》與此亦異音同調。忽滑谷快天說:“知‘頓悟心源’,乃一般大乘行者所主”,“至梁時,高才卓識之間,主見性成佛,頓悟心源、即心是佛之談者,自然之勢也。”可見,關於頓、漸之爭,由來已久。這既是對佛經關於修證成佛的關論述的不同理解,也是禪僧接引不同根機的人學佛中的親身體會。“東山法門”的融通頓漸,既是對前賢,尤其是道生、僧璨“頓教法門”的繼承,也是他們在創立禪宗過種中的創新。

  “東山法門”廣開法門,弘揚禪宗,不但表現在道信門下,“緇門後秀,歸者如雲”,弘忍門下“四方請益,九眾師橫,虛往實歸,月俞千計”,崇拜者眾多,而且龍象輩出。其中“堪為人師”、影響一方的著名弟子有:神秀、智詵、劉主簿、惠藏、玄約、老安(即慧安)、法如、惠能、智德(高麗僧)、義方及玄賾。神秀為“兩京法主,三帝國師”,勢焰熏天。惠能則弘揚南宗頓教,獨樹一幟。嵩山老安,深有道行,宜身安樂,反經合權,出於山門,偏於天下。法如在弘忍處咨受三昧,經十六載,從於少林精舍,大開禪法,再振玄綱,成為少林法主。玄賾則與神秀受弘忍之囑,於東都大開禪法,雖然其貌不揚,“形類凡僧”,卻“證同佛地,帝師國寶,宇內歸依”;與其弟子淨覺,為楞伽師說作最後總結。資州智詵四川淨眾保唐禪系;宣什則創“南山唸佛門禪宗”,果州未和上、閬州藴玉、相如尼一乘皆弘之。智德有揚州,惠藏在華州、義方在越州、劉主簿在白松山皆弘化一方。

  由上可知,由達摩以《楞伽經》“二入四行”理論奠定基礎,經慧可把般若性空之“理”與本體論意義的如來藏體系加以調和、融合,和僧璨的發揮,到道僧、弘忍,更從禪理(《楞伽》與《般若》結合、頓漸圓融)、禪風(禪修與勞作結合)、教轉組織(廣開法門、不擇根機)上,為建立以自信自立、自求解脫為中心教義、以五祖寺為相對穩定的修禪據點,以勞作與參禪相結合的禪宗群體奠定了基礎,至此,中國禪宗到道信、弘忍已略具規模。
  至於弘忍的《最上乘論》之真偽,學術界至今仍有爭論。忽滑谷快天《中國禪學思想史》舉五條理由論證《最上乘論》非弘忍真說:第一,“光元不壞。只為雲霧所覆。一切眾生清淨之心亦復如是”,這是神秀之見,比慧能之見“劣而不勝”,不應當是弘忍之說;第二、使初學依《觀無量壽經》非祖門正傳;第三、“端心正念,善調氣息”乃寂然教家之婆說,非禪將直指之獅子吼;第四、說自己的論說“實非了了證知,若乖聖理者,願懺悔除滅”,是學道未熟之言,無權威,無力量,非弘忍一代宗匠之言。第五、說“若不信我,世世被虎狼所食”,上卑鄙之見地,更非出自弘忍。這些看法,自有一定道理,還可以討論,但這並不影響道信、弘忍為中國禪宗“一代宗匠”,“東山法門”為開創中國禪宗奠定基礎的結論。至於忽滑谷快天說“弘忍化盛東山”,又“無語錄傳世,所說法門,不知其要旨”,似乎對“東山法門”貶得過低,可以繼續斟酌。
  總之,道信、弘忍創立“東山法門”,以《楞伽》、《般若》傳宗,以雙峰山、東山為比較固定的道場,以坐禪與勞作相結合,漸修與頓悟相結合、世間與出世間相融通,廣開法門,不擇根機,在以長江北為中心的廣大地區產生了廣泛的影響,為中國禪宗的創立作出了卓越的貢獻。後來六祖慧能把南宗頓教法門的理論更加系統化,在歷史上首次把中國僧人的著作《法寶壇經》列入“經”經至尊地位,從而為禪宗的真正建立作出了傑出的貢獻。至於神秀使禪宗由民間走上朝廷,以及道信門下旁出的牛頭法融以般若智慧指導修持,都為禪宗的建立與弘揚有獨特的建樹,這是不容忽視的。

  (七)牛頭法融:
  法融(594-657),俗姓韋,潤州延陵(今江蘇丹陽)人,十九歲從茅山(今江蘇句容)三論學者炅法師出家。十二年後移住牛頭山佛窟寺。寺中有內外經書七藏,包括佛經、佛經史、道書、俗經史、醫方圖符等。融內外尋閲,前後八年,素養大大提高。貞觀年間,道信入山見融,融端坐自若,曾無一顧,道信問:“在此作什麼?”融曰:“觀心”。道信說:“觀是何人,心是何物?”現無對。便起身作禮,說:“大德高棲何所?”道信說:“貧道不決所止,或東或西。”融問:“還識道信禪師否?”曰:“道信禪師,貧道是也。”融稽首請說心要。信曰:“百千法門,同歸方寸,河妙妙德,總在心源。”並將:“受璨大師頓教法門”授於法融。融返雙峰山,後法席大盛。永徵三年(652)應邑宰之請於建初寺講《大品般若經》,僧眾千人。永徽中又出《大品般若》,僧眾三千餘人,稱一時榮觀。融在山溪,徒眾乏糧,乃自往丹陽化緣,負米一石八斗,朝往暮還,供眾百餘日,唐高宗顯慶二年(657)寂於建初寺。春秋六十四。相傳著有《絶觀論》(敦煌本)、《心銘》等。

  關於牛頭法融的傳承,最早的文獻記載是唐李華(715-766)撰《潤州鶴林寺故徑山大師碑銘》。《銘》曰:“初,達摩祖師傳法,三世至信大師。信門人達者曰融大師,居牛頭山,得自然知慧。信大師就而證之……由此無上覺路,分為此宗。”與其相隔半個世紀左右的宗密(780-841)《圓覺經大疏鈔》卷三和劉禹錫公元829年撰《牛頭山第一祖嘖大師新塔記》以及一百六十多年後(988)贊寧撰《宋高僧傳》均以法融為道信之支脈,並說道信傳法融時間在貞觀年間(627-649),其傳法系統為:法融——智岩——慧方——法持——智威——玄素(或為融、岩、持、威、玄、素、法欽)。印順法師考證認為,真正明確牛頭六祖師孫關係,當從慧方傳法持開始。

  宗密認為,北宗神秀以朝暮分別動作,一切皆妄;南宗洪州則朝暮分別動作,一切皆真;而牛頭法融的禪法,則“以本無事為悟,忘情為修。”宗密還進一步把三家歸納為:北宗一切皆妄,南宗一切皆真,牛頭則一切皆無;並對三宗加以調和,認為:“諸宗所說,皆是諸佛之教也”;“若就行說者,初伏以滅妄,次信任情性,後休心不起”(同上),認為滅妄、任性、休心,都是修行的必經階段(或者某一個側面),都有其合理性,宗密指出:“就法有不變隨緣二義,就人有頓悟漸修兩門”。“牛頭以達空故,於頓悟門而半了;以忘情故,於漸修門而無虛虧。”認為法融介於頓悟與漸修之間。這還可以通過《絶觀論》進一步得到印證。

  《絶觀論》“以虛空為道本,森羅為法用”,也就是以空寂之精神性的“道”為本體,以森羅萬象之萬法為功用。“道”這種空寂之本體,本身也是假名,而它又有其功用。因此:“假名畢竟空,亦無畢竟空,若身心本無,佛道亦本無,一切法亦本無,本無亦本無。若知本無亦假名,假名佛道。佛道非天生,亦不從地生,但是空心性,照世間如日。”這種“本無”本身也是假名的道,如紅日普照世間,本體雖無,但有照耀大地之功用。本無是空、假、中的統一。這種中道觀,就是法融所主張的般若空觀思想,是他們一切禪法之理論基礎。前面說過,牛頭禪以無事為悟,忘情為修,是“無修不修,無佛不佛”這種禪行正是建立在般若空觀基礎上的。

  《心銘》對《絶觀論》進一步加以發揮,提出:“菩提本有,不須用守;煩惱本無,不須用除,靈知自照,萬法歸如。無歸無受,絶觀忘守。”他把本有與無覺、空與不空在中道觀的基礎上統一起來,強調“正覺無覺,真空不空,三世諸佛,皆乘此宗”。正如宗密所說的,法融“道性高簡,神慧聰利”,對般若性空思想有很高的悟性,“後遇四祖,印其所解空理,然於空虛顯示不空妙性故,不俟久學,悟解洞明。”他之所以能在四祖門下別開一宗,實非偶然,一由本性穎悟,二由四祖的啟迪,以“觀是何人,心是何物”來啟發他不起“知見”、“明寂自現”,三由當時漸修、頓悟之爭的影響,促進他從佛法的根本上進行思考、體悟,從而在以般若為指導的中道觀的辯證思想上達到相當高的造詣,獨樹一幟,這對於禪宗的建立亦是重要的貢獻。
  總之,牛頭法融承道之旨,在以般若智慧為指導的中道觀理論的修持上,把禪宗的辯證思維素養進一步提高,其對於建立禪宗的貢獻,是不可抹煞的。

  從禪學發展成為東山法門為禪學建立奠定基礎的歷史可以看出,一部禪宗創立史,是中國禪僧通過內省自覺悟的修悟而尋求解脫(即自覺聖智)的歷史,是由中國禪僧與西域佛教徒,經過二三個世紀(公元5-7世紀)共同努力而逐步走向成熟的歷史。從早期禪僧對“依教修心禪”的摸索,到達摩、惠可、僧璨以《楞伽》開宗,至道信、弘忍以《楞伽》融通《般若》,從“二入四行”的注重理論與宗教踐履的結合,到道信、弘忍的“安心”、“自求本心”;從面壁凝思、觀想,到禪修、勞作結合;從游化乞食到有比較穩定的道場,標誌著中國禪宗已略具規模。真正建立中國禪宗的歷史任務,是由“東山法門”的繼承人慧能(包括神秀)來完成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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